在风中流浪的日子

蘋果

在中学的生物课上，第一次了解到自己的诞生只是源于精子和卵子偶然的相遇。在那个自我意识过剩的年纪，觉得很伤感，开始迷茫和思考自己存在的意义。

有人说，孩子是父母爱情的结晶，似乎可以解释新生命诞生的意义。而我当时古怪固执地认为，孩子和父母的爱情没有半点系，作为一个非自我选择而存在的存在，没有价值，很悲哀。

后来在青蚨的故事中看到孔融的话：父之于子，当有和亲？论其本意，实为情欲发耳，母之于子，亦复溪为？譬如寄物瓶中，出则离矣。这才慢慢明白，当时那种不可理喻的悲伤，只是因为在自己诞生的过程中，被期待的并不是唯一的自己。父母想要的只是一个孩子，不是我。在这样的期待里感受不到唯一确定的爱，莫名的悲伤。

后来听说了有“把孩子打掉”这回事。更觉得不可思议。生命的偶然已经很悲哀了，竟还会连生存的权利都没有。

很小的时候，有些许的身处医院里的记忆碎片。医院二楼的某个房间里，有被打掉的胎儿，装在盛满药水的瓶子里，放在窗台上。由于好奇，我曾几乎僵硬地慢慢挪到窗台前，怯怯地探出身子看一眼，又飞快地跑开。当时的恐惧和好奇掺杂在一起的心情现在也依稀体会得出。不知道那小东西孕育在女人腹中时，有没有学会悲伤。愿它是不懂的。

小孩子的世界。总是容易大哭容易大笑。其实他们想的一点都不比大人们少。

在我尚不能记事的时候，爷爷便去世了。长大后的我，只能通过一张遗照和一个代表了爷爷身份的名字来纪念他。大人们告诉我，爷爷去世的时候，我哭得很凶。一边哭一边嚷着：“爷爷，你不要走啊，你走了，我就没有爷爷了，爸爸就没有爸爸了。”如今的我，依旧无法回想起任何有关爷爷的记忆。只有这句大人们归还给我的星点记忆，可以让我感受到些许细微而固执的牵绊。

小学时，第一次记住“太平间”这个地方。姥爷躺在那里，穿着黑色的寿衣。我不懂事，只知道自己在玩“超级炸弹人”的时候，妈妈接了电话，告诉我姥爷晕倒了。姥爷身体一向很好，没多久就出院了。我也只当住院是一项正常而少见的生活内容罢了。可是，姥爷没多久就又一次住院了，身体也每况愈下。那段日子里，在姥爷病房里每张病床的资料卡上看到了“流食”、“半流食”这样的字样。知道含义后，便从心底默默地用它们来区分病房里的病人们的身体状况。

有一天，一家人都围在姥爷病床前。大舅让我和表哥表姐每个人都和姥爷说说话。姥爷的嘴巴微微张着，样子和平素里睡着时无异。但是即使凑到耳边，也听不到那均匀沉密的呼吸。我凑过去，说了一句：“姥爷，我是阳阳，我来看你了。”气氛有些许的沉重，而我并没有察觉到这将是最后一次对姥爷讲话。

后来，十分晴朗的一天，大人们都在忙碌着。我和表哥表姐聚在医院某处的空地上。我问他们，大人们在做什么。？不记得是谁回答我，“把姥爷送去太平间。”“太平间是哪里？”“进去了就再也不能出来了。”“那我们以后都只能去那里看他吗？”我感到一些难过。没有人回答我。

很快，便知道姥爷去世了。完全无法相信。即使看到姥爷穿着那件古怪老式的黑色长袍，都无法理解这仿佛显而易见的事实。

然而姥爷的确是永永远远的去了。我看着他被推入什么地方，出来的时候变成一个小盒子，又被埋在一个深深的洞中。人们不断地填土，直到堆成一个高高的丘状。按照习俗，我戴了孝。体会到一个人完完全全无论怎么悲伤都必须要接受的消失。给姥爷上坟的时候，偷偷写了封信烧给他。告诉他，在他走后，姥姥总在冬天哭泣。告诉他我有想他。

接着过了很多年，那种对悲伤事实下意识选择不接受的茫然逐渐的淡去了。只是和姥爷一起生活的点滴，姥爷做的抓饭里难吃的胡萝卜，汤饭里被我叫做树叶子的难吃的菠菜和野菜，从呼图壁上班回来时捎带的山楂片，圆珠笔等小礼物，高高瘦瘦的身板，被姥姥凶的样子，却依然安放在一个温暖的角落里。就像得到信仰的神灵会变得强大一样，有人说，被思念的人永远不会消失。我想，比起承认姥爷去世的事实，我更愿意努力记得姥爷生前温暖而亲和的模样。

生命，真的很轻，很重。轻于无爱，重在情深。轻于自轻，重于自尊。往生者会得到在世者的尊重和思念，从而依旧活在某处。而我们这些活着的人，无论是否被尊重，都应该尊重自己存在的意义。不然，便就太轻。

当一切不幸都只能习惯性地归结于“时代就是如此”这样的结论时，那些自以为是的深谙得生存法则的成熟，扼杀的是谁的青春和创造力？

生命只有一次。免不了会思考该怎样地活着。

电影《生命之树》的预告片里有这样的旁白：你要选择你的人生之路，你会比树先长大，总有一天，你会跪下哭泣。你会完全明白，所有的事情，都会把我们引到，时间的尽头。除非你学会爱，否则你的生命会稍纵即逝。

王国维说，一个人只有知痛苦，才能避免麻木，才能奋起。

荷尔德林说，尽管充满劳渍，人应该诗意地栖居。

而我，漫无目的地来到这个世上，为了证明自己的价值而努力的迷茫努力的生存。这一辈子，不知道自己是否会活得漂亮，也不知道何所谓漂亮。但至少，得活得像自己，得被自己看顺眼。